你问腊月18日是什么日子?这问题,真把我问住了。
它不像腊八,有碗热气腾腾的粥作为名片;也不像小年,带着祭灶的烟火气,宣告着春节序曲的正式开场。它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夹在中间,没有专属的名字,没有特定的仪式,甚至在很多人的日历上,它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数字。
可你要是真这么想,那就错了。大错特错。
在我看来,腊月十八,恰恰是“年”本身最真实、最醇厚的一面。它像一坛正在发酵的美酒,还没到开封畅饮的那一刻,但那股子后劲十足的香气,已经丝丝缕缕地、霸道地钻进了生活的每一个缝隙。
你闭上眼睛想,那是什么感觉?
是厨房里那口大铁锅的感觉。我记忆里的腊月十八,总是和我妈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绑在一起。那时候,家里的油是不舍得天天这么用的。可一进了腊月,尤其到了十八这天,那口大铁锅就跟过节似的,油汪汪地没停过。炸丸子,猪肉的、萝卜丝的,金黄酥脆,刚出锅烫得人龇牙咧嘴也忍不住要偷吃一个;炸带鱼,裹着薄薄一层面糊,在油锅里“滋啦”一声,那香味儿能把隔壁小孩都馋哭;还有我们家乡特有的炸油货,面团在母亲手里变着花样,拧成麻花,压成叶子,扔进锅里就膨胀成一个个金色的梦。
那时候的我,就是个跟屁虫,围着灶台打转,一边被油烟呛得咳嗽,一边伸长了脖子,眼巴巴地等着。母亲总会嗔怪地骂一句“小馋猫”,然后用筷子夹起一块最完美的,吹了又吹,塞进我嘴里。那一口滚烫的、油润的、满是幸福的滋味,就是我童年里,关于腊月十八最深刻的烙印。
所以你看,腊月十八是什么日子?它是油锅滋啦作响的日子,是香气满屋的日子,是味蕾被提前犒赏的日子。
它也是家里“天翻地覆”的日子。
“二十四,扫房子”,那只是个概数。真正的大扫除,往往从腊月十五一过就开始了。到了腊月十八这一天,战役基本进入了白热化阶段。父亲会搬出最高的那把梯子,擦洗天花板和窗户的最高处,他的身影在冬日稀薄的阳光里,被玻璃映照得有些模糊。母亲则承包了所有地面工作,拆洗窗帘,擦拭家具,每一个犄角旮旯的灰尘都像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。
而我呢?我的任务就是“添乱”。一会儿把水桶踢翻了,一会儿又把刚擦干净的桌子印上了手印。但即便如此,家里人也没人真生我的气。因为那种忙碌,不是疲惫,而是一种充满希望的仪式感。我们在做的,不仅仅是把屋子打扫干净,更像是在清扫一整年的不如意,是在为一个崭新的、亮堂堂的未来腾出空间。
腊月十八,就是这样一个节点。旧年的尘埃正被一点点扫去,新年的窗明几净,已经可以窥见一角。它是一个告别与迎接同时进行的日子。
这些年,生活节奏快得吓人。我们不再需要提前半个月就开始准备吃食,超市和外卖软件解决了所有问题。办年货也从过去赶大集、挨家挨商铺地逛,变成了在手机屏幕上划拉几下,快递小哥就把一个贴着“年货节”标签的箱子送到门口。
于是,腊月十八好像变得越来越“普通”了。
厨房里不再油烟弥漫,取而代之的是预制菜的包装袋。家里不再需要兴师动众地大扫除,家政服务一键预约。一切都变得高效、便捷,但也……也少了点什么。
少了那种全家总动员、为了同一个目标铆足了劲的氛围。少了那种亲手将食材变成美食,再看着“战利品”堆满桌子、挂满屋檐的成就感。少了那种时间的“慢”。
过去的腊月十八,时间是有质感的。你能感觉到它在一天天变浓,像墨滴在宣纸上,缓慢而清晰地洇开。而现在,它更像一个进度条,在飞速地加载,我们被推着往前走,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,就直接跳到了“春节快乐”的结局。
但即便如此,腊月十八的内核,其实从未改变。
它依然是倒计时的坐标。离春节越来越近了,那种无形的引力场越来越强。在外漂泊的人,无论离家多远,到了这一天,心里的那根弦都会被拨动。抢到票的,算计着还有几天就能踏上回家的路;没抢到票的,则在一次次刷新中,感受着希望与失落的交织。
腊-月-十-八,这四个字念出来,就带着一种沉甸甸的、即将尘埃落定的安稳感。它是冲刺前的最后一段准备跑道,是交响乐华彩乐章奏响前的片刻宁静。空气里弥漫的,不再仅仅是食物的香气,更多的是一种叫做“盼望”的味道。
盼着团圆,盼着相聚,盼着那顿一年中最隆重的年夜饭。
所以,如果你再问我,腊月18日是什么日子?
我会告诉你,它不是一个有固定庆祝方式的节日。它是一种状态,一种氛围,一种集体无意识的情感奔赴。
它是写在母亲眼角笑纹里的忙碌,是父亲爬高擦窗时的专注,是你我心里那个越来越响亮的关于“家”的回声。它把所有关于年味儿的零散碎片——食物的香、扫除的累、归途的切、等待的甜——都串联、粘合、发酵,酿成了一杯浓得化不开的情感佳酿。
它本身没有名字,但它的名字,就叫“快过年了”。
这四个字,足够解释一切。它不响,却处处是回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