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月三十一号,一个听起来就让人心里咯噔一下的日子。
它不像儿童节那样有明确的欢愉,也不像情人节那样被商家赋予了特定的消费意义,它就那么安静地、甚至有点儿蛮横地站在那里,是夏天的句号,也是秋天的序言,是一条看不见的分割线,把一年中最滚烫、最放肆的时光,和那个即将到来的、带着些许凉意的季节,干脆利落地一分为二。
对我来说,八月三十一号是什么日子?它首先是一种气味。
你仔细闻过吗?那天的空气里,弥漫着一种……怎么说呢,一种“末日狂欢”和“大势已去”交织的复杂味道。阳光褪去了那种能把人晒脱一层皮的毒辣,变得温吞,甚至有点力不从心,斜斜地打在身上,暖意里掺杂着一丝丝不易察觉的凉。蝉鸣,那个聒噪了一整个夏天的背景音,也仿佛被按下了渐弱键,声嘶力竭里透着最后的挣扎。
而对于每一个从学生时代走过来的人,八月三十一号,简直就是一场写入基因的集体恐慌。
我想,没人能忘记那个夜晚。
台灯下,是摊开后几乎没怎么动过的《暑假生活》。笔在飞,心在跳。窗外是最后的夏夜,有邻居家的电视声,有晚归的摩托车呼啸而过,而你的世界里,只有那些无穷无尽的数学题和需要背诵的古诗词。那种感觉,是混合着懊悔、焦虑和一丝丝不甘的“人间真实”。我们管这个叫“开学前焦虑症”,一个在八月三十一号这天集中爆发的、季节性的心理顽疾。
这天晚上,整个城市仿佛都在上演一场声势浩大的“临时抱佛脚”运动。文具店的灯火通明,挤满了来买新书皮和笔袋的学生和家长;家里的打印机疯狂轰鸣,吐出一张张还带着热气的读后感;家庭群里,表哥表姐们被艾特出来,紧急求助一道解不出的物理大题。
这是一种仪式,一个属于夏天的、盛大而仓促的葬礼。我们用一个通宵的奋笔疾书,来告别那些冰西瓜、动画片和午后瞌睡构成的自由时光。
长大后,我们不再有暑假作业了。可八月三十一号的魔咒,似乎并没有消失。
它只是换了一种形式,继续盘踞在我们的生活里。对于职场人来说,八月三十一号,意味着什么?它意味着第三季度的KPI结算近在眼前,意味着年初定下的目标还差一大截,意味着金九银十的招聘旺季和跳槽季即将拉开序幕。那种熟悉的焦虑感,换了身西装,打上了领带,又回来了。学生时代我们怕的是开学测验,现在我们怕的是月底的述职报告和老板探寻的目光。你看,本质上,什么都没变。
所以,八月三十一号是什么日子?它是一个心理上的“deadline”。它提醒你,喂,这一年的三分之二,已经过去了。你年初吹过的牛,实现了吗?想去的地方,去了吗?想见的人,见了吗?它像一个冷静的会计,帮你盘点着时间的资产负债表,让你无法再用“夏天还长”这样的借口来麻痹自己。
当然,如果我们把目光从个人的情绪里抽离出来,投向更广阔的世界,八月三十一号,也镌刻着一些深刻的历史印记。
1997年的这一天,巴黎的阿尔玛桥隧道里,一声巨响。戴安娜王妃,这位“英伦玫瑰”,以一种全世界都始料未及的悲剧方式,永远地离开了。我至今还记得,那时的电视新闻里,反复播放着她生前的美丽影像,和车祸现场那些触目惊心的画面。对于很多人来说,八月三十一号,是记忆里一个悲伤的坐标,一个关于美丽、皇室与无常的复杂符号。
而在世界的另一端,这一天却是举国欢庆的时刻。马来西亚国庆日,也就是他们的独立日。每年的八月三十一号,吉隆坡的独立广场上都会有盛大的阅兵和游行,烟花照亮整个夜空。同样的24小时,在一些人心中是落幕,在另一些人心中,却是激昂的序曲。
你看,时间就是这么公平,又这么吊诡。它对每个人都一样,但每个人在其中感受到的,却全然不同。
说到底,八月三十一号是什么日子,完全取决于你站在哪个坐标系里去看它。
它是夏日限定的休止符,是秋日私语的开场白。
它是学生时代的集体梦魇,是成年人世界的无声警钟。
它是历史长河中的一声叹息,也是另一个国度里的嘹亮号角。
对我而言,现在的我,更愿意把它看作一个“整理日”。
在这一天,我会下意识地把衣柜里的短袖T恤往里挪一挪,把薄外套拿出来挂在最顺手的地方。我会买回秋天第一杯带着桂花香气的奶茶,尽管天气可能还很热。我会把手机里夏天拍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照片整理一下,做成一个视频,配上一首欢快的歌。
这是一种小小的、属于我自己的仪式感。
它像是在告诉自己:好了,那个可以肆无忌惮、可以尽情挥霍的季节结束了。接下来,要收心了。要把那些浮躁的、外放的能量,慢慢收回来,转向内在,去为接下来的收获和沉淀做准备。
八月三十一号,它不是一个节日,却比很多节日都更有分量。它不问你过得好不好,它只冷酷地提醒你,时间在走,季节在轮换,你,也该往前走了。
整理行囊,然后,头也不回地,走进九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