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问我,八九是什么日子?
这个问题,就像在盛夏晴空里,忽然飘来一小片,就那么一小片,边缘镶着金边的乌云。它不带来雷雨,但阳光就那么被遮住了一瞬,空气里平白多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凝滞。
每年,一到那个时候,大概就是春夏之交,风里开始有了燥热的气息,柳絮飘得人心烦意乱的时候。我总觉得,空气中有些东西不一样了。不是物理上的,是心理上的。它像一个幽灵,一个在特定时间节点必然会苏醒的幽灵,在我们的数字生活里游荡。有些词会突然变得敏感,有些帖子会悄无声息地消失,有些群聊会突然陷入死寂,然后有人小心翼翼地换个话题。
大家,心照不宣。
对很多年轻人来说,“八九”可能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数字组合。八十九,八乘以九,或者别的什么。但在另一些人的记忆坐标里,它是一个被时间冲刷,却从未褪色的标记。它不是一个节日,也不是一个纪念日,至少,不是一个被允许公开谈论的纪念日。它是一道疤痕。
这道疤痕,刻在整整一代人的青春之上。
要回答八九是什么日子,你得先把时钟拨回到那个被称为“黄金时代”的八十年代。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年代?是一个思想刚刚从禁锢中苏醒,像解冻的河流,冰块互相撞击,发出巨大声响的年代。空气里弥漫着理想主义的气味,有点呛人,但无比真实。那时候的大学校园,不像现在这样精致、功利,它粗糙,却充满了生命力。人们在草坪上弹吉他,写诗,彻夜不眠地辩论着国家的未来,萨特、尼采、弗洛伊德是所有人的精神偶像。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历史的参与者,是推动巨轮的那一份子。
那是一种滚烫的,对公共事务抱有无限热情的纯真。
然后,这股巨大的、年轻的、几乎是莽撞的能量,在1989年的那个春夏之交,汇集到了一个具体的地方——北京,天安门广场。
那不是一场简单的骚动。那是呐喊。是歌声。是诗。是自行车洪流。是来自全国各地的年轻人,用他们能想到的最和平、最赤诚的方式,表达着他们的诉求,他们的希望,他们对一个更好未来的渴望。照片里,那些年轻的脸庞,眼神清澈得像山泉,带着一丝初生牛犊的倔强。他们扎着头带,唱着国际歌,绝食,静坐,他们相信,他们的声音能被听到,他们的善意能被理解。
那时的广场,是一个理想主义的乌托邦。一个由帐篷、标语、歌声和辩论构建起来的,短暂的城邦。
然而,八九是什么日子?它是一个夏天的开端,却凝固了一代人心中滚烫的理想主义,然后,又用一种近乎蛮横的方式,将那份理想主义砸得粉碎,碎片散落一地,再也拼不起来。
后来的事,成了一段被刻意模糊、被小心翼翼绕开的叙事。一声枪响,撕裂了那个燥热的北京的夜。坦克的履带,碾过长安街,也碾碎了无数人心中那个刚刚建立起来的,关于对话、关于理想、关于未来的脆弱信仰。
从那天以后,有些东西,就永远地改变了。
犬儒主义开始盛行,理想主义成了一个可笑的词。人们开始信奉“闷声发大财”,曾经激昂的诗人变成了商人,曾经忧国忧民的知识分子开始钻研起厚黑学。好像有一把无形的手术刀,精准地切除了社会神经里最敏感、最活跃的那一部分。我们一头扎进了经济发展的狂潮,用GDP的数字,用摩天大楼的高度,用消费主义的狂欢,来掩盖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。
我们成了一个在记忆上打了马赛克的民族。
所以,你看,八九是什么日子这个问题,本身就带着一种悲剧性。当一个重要的历史时刻,需要用这种提问的方式来探寻时,它本身就说明了遗忘和噤声的力量有多么强大。
它成了一个家庭里的秘密。父母辈的人,经历过、目睹过,但他们选择沉默。他们或许是害怕,或许是觉得无力,或许是想保护自己的孩子不受“污染”,让他们能在一个“干净”的环境里成长。于是,当孩子们在历史书上看到一处突兀的空白,或者在互联网的角落里瞥见一些支离破碎的图片,跑去问父母时,往往得到的是闪烁其词的回答:“小孩子别问那么多。”
这道裂痕,就这样在代际之间形成了。上一代人背负着创伤沉默前行,下一代人在信息真空里茫然四顾。
但记忆是不会被轻易杀死的。它会渗透。它会像水一样,流向每一个可能的缝隙。它会藏在一部禁片的光影里,藏在一首摇滚乐愤怒的歌词里,藏在某个海外网站的纪录片里,藏在一个家庭饭桌上,父亲酒后一次失神的叹息里。
所以,回到你的问题,八九是什么日子?
它是一个坐标,定义了后来三十多年的精神走向。
它是一个分水岭,之前是理想,之后是现实。
它是一个静音键,按下了我们本可以拥有的,另一种可能性。
它更是一个持之以恒的提醒,提醒我们,繁华之下,曾有过怎样的呐喊与牺牲;提醒我们,遗忘并非解药,而是一种更深的沉疴;提醒我们,那些在广场上死去的年轻生命,他们不是暴徒,他们是和我们一样,对这个国家爱得深沉的,我们的同胞。
去了解它,不是为了揭开伤疤,更不是为了煽动什么。而是为了完整。为了理解我们从何处来,又将往何处去。为了理解我们今天所处的这个社会,那些看得见的光鲜和看不见的代价。
它就在那里,像房间里的大象,我们假装看不见,但它的重量,我们每个人都在承担。
这就是我能给你的,关于“八九是什么日子”的全部答案。它不是一个词条,不是一段历史简介,它是一段活生生的,至今仍在流血的,属于我们所有人的记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