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突然炸开一连串的响声,震得我心头一颤,手里的咖啡杯差点没脱手。我下意识地抬头望向窗外,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都放鞭炮呢?这不年不节的,又不是谁家办喜事,哪来这么大的动静?疑惑像一团烟雾,瞬间弥漫开来,搅得我本就不甚清明的大脑更加混沌。我放下杯子,走到窗边,隔着玻璃往外看——冬日的阳光带着点儿慵懒的金色,洒在楼下的街道上,行人匆匆,车流不息,一切看起来都那么寻常,寻常到让人觉得那阵噼里啪啦的喧嚣,只是某个平行宇宙里的偶然闯入。
可那声音还在继续,忽远忽近,时而像在楼下,时而又飘到几条街外。它不再是单纯的噪音,更像一把钝刀子,一下一下地割着我紧绷的神经。我摸出手机,习惯性地划开日历,一月?二月?不对,现在已经是深秋的尾巴,初冬的引子了。不是春节,不是元宵,甚至连清明、端午这样带着传统色彩的日子都对不上号。我的记忆库里,关于“燃放烟花爆竹”的传统节日列表,此刻显得如此苍白和无力。
究竟是什么,让这份执念如此顽固,非得在城市禁燃的规定下,也要冒着被罚的风险,只为那一刻的震耳欲聋?
回溯记忆,鞭炮声曾是童年最炽热的注脚。
小时候,那鞭炮声可不是稀罕物。过年,那简直是空气里都弥漫着硝烟味儿,从大年三十儿晚上炸到初五,震耳欲聋,却又热闹非凡。我们小孩儿可喜欢了,捂着耳朵,却又瞪大了眼睛,盯着那火星子蹦跶,盯着那红纸屑漫天飞舞。那股子浓烈的硫磺味儿,现在想来是呛人的,可那时却是年的味道,喜庆的味道。谁家炸的炮仗响,谁家的小孩儿就特别神气。我们还会把没炸响的“哑炮”捡起来,小心翼翼地拆开,取出里面的火药,堆成一小撮,再用火柴点燃,看它“嗞啦”一下烧完,留下指尖的余温和一点点儿微不足道的成就感。
那是物资相对匮乏的年代,快乐来得简单粗暴,一声声鞭炮,是压抑了一年的期待,是对来年美好生活的祈愿,也是向世界宣告自己喜悦最直接的方式。那时的鞭炮,不光是玩具,更是一种仪式感,一种人与神明、人与自然对话的媒介。人们相信,那震耳的声响能吓跑年兽,能驱散晦气,能迎来好运。它承载着太多的情感和期盼,是融入骨血里的文化符号。
可现在,我站在这扇落地窗前,望着脚下车水马龙的城市,感受到的却不是那份纯粹的喜悦。更多的是被打扰的烦躁,对空气质量的担忧,以及那份说不清道不明的陌生感。这声音,究竟是为谁而鸣?
我甚至会想,是不是楼下那家新开的火锅店,又搞了个“开业大吉”的噱头?红色条幅拉得老长,舞狮队在门口敲锣打鼓,然后伴随着一阵震天响的鞭炮,把整个街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?这在以前可是常见的,图个热闹,图个彩头,生意兴隆,财源广进。
又或者,是对门老王家的小孙子满月,满月酒摆得风风火火,家人喜极而泣,非要放几串鞭炮,昭告天下这份添丁进口的喜悦?在一些地方,这种“炸红炮”的习俗依然根深蒂固,认为这是对生命的欢迎,对家族兴旺的祝福。
再大胆一点猜测,是不是谁家又娶媳妇儿了?记得我老家,嫁娶喜事,鞭炮更是从村头一路炸到村尾,那火红的纸屑铺满一路,像给新人铺了一条红毯。新娘子坐着花轿,一路鞭炮声不绝于耳,那场景,真是锣鼓喧天,鞭炮齐鸣,喜气洋洋,喜庆得让每一个在场的人都心潮澎湃。那种原始的, unfiltered 的快乐,是再多高级音响都无法模拟的。
然而,这毕竟是城市,不是村庄。城市的肌理与乡村截然不同。钢筋水泥的森林,人口密度巨大,对环境的承载力也远不如广袤的田野。一声巨响,可能影响的是上千户家庭。那弥漫的烟雾,不仅仅是好看的雾气,更是实实在在的PM2.5,是对肺部的考验。那些洒落的残渣,则成了环卫工人心头最大的负担。
我记得前几年,政府对烟花爆竹的管制越来越严,尤其是在大城市,几乎到了“零容忍”的地步。从禁售到禁燃,从宣传教育到严厉处罚,各项措施不可谓不严格。可即便如此,每逢一些特殊时刻,或者像今天这样“不知名”的日子,总有那么几声,像是顽强的生命力,挣扎着冲破束缚,在灰蒙蒙的天空中炸响。
这背后,折射出的是一种深层的文化冲突和情感挣扎。我们这一代人,在现代文明的熏陶下长大,接受了环保理念,认同公共秩序,但骨子里,又对那些带着烟火气、带着老祖宗留下来的热闹劲儿,有着挥之不去的眷恋。这是一种无处安放的仪式感。
这种矛盾感,就如同我们面对传统节日时的心情。我们想过,想热闹,却又害怕那种过于原始、过于“扰民”的方式。于是,我们发明了电子鞭炮,发明了烟花秀,试图用现代科技来替代那些逐渐被“淘汰”的习俗。但说真的,电子鞭炮那干涩的音效,和真正炸裂的轰鸣,根本无法相提并论。那种视觉、听觉、嗅觉甚至触觉(地面的颤动)全方位的冲击,是任何替代品都无法复制的。
我叹了口气,目光从窗外收回,落在我那杯逐渐冷却的咖啡上。这鞭炮声,似乎也停歇了,只留下耳边嗡嗡的余音,和一丝若有似无的硝烟味。它来得突然,去得也匆匆,就像城市生活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,却又在不经意间,撩拨起心底那根关于传统、关于记忆、关于改变的弦。
或许,我真的不该只用“噪音”、“污染”这样的词汇来定义它。在某些人眼里,它就是喜悦的极致表达,是打破沉闷的宣言,是生活里难得一见的“大场面”。他们可能攒了很久的钱,或者等了很久才等到这个值得庆祝的时刻,所以,即便知道会惹来一些微词,即便冒着被罚的风险,也想让这份心底的澎湃,化作天空中最响亮、最绚烂的告白。
想想,在钢筋水泥的森林里,人们生活节奏快,压力大,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远。社区变得陌生化,邻里关系淡漠化。 谁家有喜事,不再是全街坊都知道的大事,可能连对门都一无所知。正因为如此,一声突如其来的鞭炮,反倒成了一种“强制性”的通知,一种“被动式”的参与。它迫使你停下来,哪怕只是抱怨一声,也算是参与了别人的喜怒哀乐。
所以,当这不知名日子的鞭炮声再次响起时,我或许可以换个角度。它不仅仅是对我个人清净的打扰,更是这座城市脉搏的一次不经意的跳动,是某种传统文化在现代语境下,挣扎着发出的呐喊。它可能是一个小人物的大事件,一个普通家庭的重要时刻,甚至是某个隐藏在城市角落里的,关于幸福、关于希望、关于感恩的秘密庆典。
而我们这些被噪音打扰的人,在抱怨之余,是否也能多一份理解,多一份想象?去想象那一声声巨响背后,可能隐藏着的,是某个人或某个家庭,最真挚,最炽热的庆祝与期盼。 毕竟,在日复一日的平淡生活中,能有那么一刻,让激情与喜悦冲破云霄,也未尝不是一种独特的城市记忆。也许,这鞭炮声,正是在提醒我们,生活并非只有眼前的苟且,还有那些值得你我暂停,去感受、去回味、去想象的“远方”——那些藏在喧嚣里的,关于人的温度和情感的瞬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