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人问我,2003年是什么日子?这个问题像一把生了锈的钥匙,一下子就捅开了我记忆里那个尘封得有点发潮的角落。我得扶着墙,慢慢想,不然那些画面冲出来太快,会把人砸晕。
2003啊,它不是一个平整的年份,掰开看,里面全是褶皱和断层。对我来说,那年的春天根本就不存在。或者说,它的味道不是花香,而是来苏水和84消毒液混合在一起的那股刺鼻的、让人莫名心安又莫名恐慌的气味。对,就是非典。这个词,现在年轻人可能只在历史书上见过,但对我们这代人来说,它刻在骨头上。
那时候我还在上学,日子本来是篮球、漫画和周杰伦的《叶惠美》那么简单。突然有一天,世界就变了。学校开始每天发一个白色的、薄得像纸一样的口罩,勒得耳朵生疼。进校门要排着长队,一个一个量体温,那支水银温度计在腋下夹着的五分钟,漫长得像一个世纪,生怕自己体温高出那么零点一度。后来,干脆就停课了。那是我记忆里第一个“漫长假期”,一个没有喜悦,只有禁锢的假期。
整个城市都空了。真的,就是那种电影里的末日场景。宽阔的马路上,偶尔开过一辆车,像幽灵。我们被关在家里,父母每天盯着电视上不断滚动的确诊数字,眉头拧成一个疙瘩。空气里都是紧张。邻居家的一个咳嗽声,都能让整栋楼的人心惊肉跳。那时候还没有智能手机,没有短视频可以刷。唯一的娱乐就是看电视,和用那只吱吱呀呀叫着拨号上网的“大屁股”电脑,在QQ上和同样被困在家里的同学聊天。我们聊的不是游戏,不是明星,而是“你们那儿有病例了吗?”“板蓝根真的有用吗?”
2003年是什么日子?它是一个把“隔离”这个词活生生砸进我们生活的一年。它让我们第一次如此具体地感受到,死亡原来离我们这么近,近到你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。那是一种集体记忆,一种共同的创伤。直到今天,我在医院闻到消毒水的味道,心还是会猛地沉一下。那是属于2003年的后遗症。
但是,如果你以为2003只有灰色,那就错了。就是在那个最压抑、最低沉的年份里,我们见证了最耀眼的光。
还记得是秋天,十月。那天的气氛完全不一样了。全家,不,是全国的人,都守在电视机前。屏幕上,那个叫“长征二号F”的大家伙,拖着长长的火焰,轰鸣着冲向天空。火箭里面,坐着一个叫杨利伟的男人。那一刻,真的,我感觉整个屋子都在震。我爸,一个平时很严肃的人,激动地攥着拳头,嘴里不停念叨着“上去了!上去了!”
神舟五号。这四个字,在2003年,就像一剂强心针,打进了每个中国人的心里。当地上的我们被困在口罩和体温计里,为一种看不见的病毒而惴惴不安时,天上的他却代表我们,去看了看宇宙的模样。当杨利伟在太空中展示五星红旗,说出“感觉良好”的时候,那种巨大的民族自豪感,瞬间冲散了弥漫了大半年的阴霾。那是一种特别复杂的情感,脚下是尚未完全消散的疫情阴影,头顶却是星辰大海的壮丽图景。
所以你再问我,2003年是什么日子?
它是一半火焰一半海水的日子。是恐惧与希望交织,绝望与梦想并存的日子。
在那一年,我们听着周杰伦唱着“看不见你的笑我怎么睡得着”,真的就隔着屏幕,很久很久见不到想见的朋友。
在那一年,一个叫张国荣的巨星,从高楼纵身一跃,带走了一个时代最后的风华,让愚人节变得再也不好笑。
在那一年,伊拉克战争的炮火,通过电视新闻,在我们眼前炸开,让我们知道这个世界远非和平。
也在那一年,我们知道了什么是众志成城,什么是“最美逆行者”——尽管当时还没有这个词,但那些白衣天使的形象,已经永远定格。
2003年,它是一个坐标原点。它用一种极其残酷的方式,教会了我们这一代人什么是脆弱,什么是敬畏。也用一种极其浪漫的方式,告诉我们,无论地面上的生活多么艰难,都不要忘了仰望星空。它在我们每个人的生命里,都划下了一道深深的印记,一半是伤疤,一半是勋章。
它不是一个可以被轻易定义的日子。它是一场高烧,一场试炼,一次成年礼。它是一首冰与火之歌。这就是我的2003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