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问我腊月十二是什么日子?
说实话,你要是去翻老黄历,或者去问那些民俗专家,他们可能会告诉你,这天啊,没什么特别的名堂。它不像初八的腊八节,家家户户要熬一锅香甜软糯的腊八粥;也不像二十三的小年,灶王爷要上天言好事,得用糖瓜把他的嘴粘住。腊月十二,它就那么安安静静地夹在中间,像个沉默寡言的孩子,不争不抢,常常被人一晃眼就忽略了。
可在我这儿,在我心里,这个日子,分量可不一样。
我总觉得,真正的年味,那股子看不见摸不着,却能钻进你每一个毛孔里的气息,不是从那个声势浩大的腊八节开始的,也不是从灶王爷上天那天算起,而是从某个像腊月十二这样,平平无奇、你一不留神就会滑过去的日子里,悄悄探出头来的。
它像什么呢?就像一锅准备要熬煮的老汤,腊八那天,你只是把火点着了。而到了腊月十二,锅里的水还没开,但你凑近了,就能看到锅底开始冒起细细密密的小气泡,一股热气正从最深处,蛰伏着,蠢蠢欲动。
这就是腊月十二的感觉。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骚动。
记忆里,我奶奶会在这一天,或者前后一两天,把家里腌好的腊肉、灌好的香肠,全部从缸里取出来,用粗粗的麻绳穿好,一串一串地,挂在朝南的窗户外面,或者院子里的那根晾衣铁丝上。北方的冬天,风是干的,冷的,像一把锋利的刀子。那风刮过,红白相间的腊肉和香肠就那么在风里晃悠着,一天比一天紧实,颜色也一天比一天深沉。阳光好的时候,那肉上渗出的油光,亮晶晶的,馋得我们这些小孩子直流口水。
那时候,整个院子里都弥漫着一股混合着酱香、酒香和肉香的特殊气味。这股味道,就是过年的“前奏曲”。而奏响这个前奏的指挥棒,就握在腊月十二的手里。
所以你看,腊月十二它不是一个“庆祝”的日子,它是一个“启动”的日子。
这一天,家里的主妇们,心里那本关于“过年”的账本,已经悄悄翻开了。脑子里开始盘算:
“哎,该准备泡发海带、香菇、木耳了吧?”
“今年的年货清单,得列个差不离了,花生瓜子不能少,糖果饼干也得备上。”
“孩子的新衣裳做了吗?再不做可来不及了。”
“二十四要扫房子,那大扫除的工具得提前拿出来晒晒,看看还能不能用。”
这些念头,就像冬日里落在窗户上的雪花,一片一片,悄无声息,却慢慢地积攒起来,把整个心思都覆盖了。男人们呢,可能嘴上不说,但也开始琢磨着什么时候去镇上赶最后一个大集,把春联、福字、鞭炮这些“硬通货”给置办回来。
腊月十二,就是这样一个大家心里都有了事儿,但手头上还没完全铺开的日子。它是一个缓冲,一个预备。年,这个盛大的节日,像一头沉睡的巨兽,在这一天,终于缓缓地、不情愿地,睁开了它的一只眼睛。
现在住在城里,这种感觉淡了许多。日历被手机APP取代,年味被商场的促销广告定义。我们不再需要看天、看风来判断年货的晾晒进度。我们甚至都快忘了,进入腊月,日子就不能一天一天地过了,得开始“倒数”。
但每到农历的腊月十二,我还是会习惯性地恍惚一下。
走在下班的路上,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和光秃秃的树杈,我会突然想起老家院子里那些迎风摇摆的腊味。办公室里开着暖气,温暖如春,但我总觉得骨子里透着一股寒意,那是对一种正在远去的、热气腾腾的生活的怀念。
腊月十二是什么日子?
它不是一个有固定仪式的节日。
它是一种心理上的“界碑”。跨过这天,年的脚步声,就真真切切地,从遥远的天边,走到了你的窗根底下。你能听见它沉重而令人兴奋的呼吸声。
它是一切忙碌的开端,是所有期待的序曲。它提醒你,该从日常的琐碎里抬起头来了,那个中国人最重要、最温暖、最充满希望的日子,真的不远了。它把一种无形的紧张感和幸福感,悄悄地注入到空气里,让接下来的每一天,都变得有了奔头。
所以,别再问腊月十二是什么大日子了。它什么都不是,但它又意味着一切的开始。它是属于每个中国家庭内部的、心照不宣的“动员日”。从这一天起,我们开始为一场盛大的团圆,积蓄所有的热情与能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