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问我,2月7日是什么日子?
这个问题,简单,也不简单。它像是一滴水,你凑近了看,里面能折射出一整个光怪陆离的世界。对大多数人来说,它可能只是日历上一个平平无奇的数字,夹在春节前的忙碌和年后开工的慵懒之间,甚至连个节气都算不上。一个普通的周二,或者周五。一个需要挤上早高峰地铁,在格子间里敲打键盘,盘算着晚上是点外卖还是回家煮碗速冻水饺的日子。
是的,对绝大多数人而言,它的意义,就是“无意义”。
但记忆,尤其是互联网的记忆,是有刻度的。有些刻度,被鲜血和眼泪浸泡过,就变得异常锋利,每年都会准时地刺痛我们一下。
所以,对我来说,一提到2月7日,那个冬天瞬间就会回魂。那是一个我们如今似乎都急于用各种娱乐至死的喧嚣去覆盖、去遗忘的冬天,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和一种心照不宣的恐惧。就在那一天,凌晨,一个名叫李文亮的医生,永远地闭上了眼睛。他不是什么大人物,就是一个会为了买车厘子而犹豫,会喜欢看庆余年,会转发抽奖微博的普通人。一个你我身边的,有血有肉的,活生生的年轻人。
他只是,在危险来临之前,在自己的小圈子里,善意地提醒了一句。一个“吹哨人”,一个试图用常识去对抗未知恐惧的普通人。他的离去,像一根针,扎破了那个冬天里所有人强撑着的、脆弱的平静。那天晚上,我的朋友圈,不,是整个中文互联网,都在进行一场赛博空间的悼念。人们自发地P上蜡烛,打出“我不能,我不明白”,用一种近乎行为艺术的方式,去传递一种无声的愤怒和悲伤。
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。素未谋面的人们,在虚拟世界里,分享着同一种真实无比的痛感。李文亮,这个名字,从此就焊在了2月7日这一天。它成了一个符号,一个提醒。提醒我们有些事不能被遗忘,有些人值得被铭记。尽管,如今这片土地上,似乎正流行着一种集体性的、刻意的遗忘症。但只要还有人记得,那份记忆就不会真的死去,它只是潜伏在日历的这个普通格子里,等待着被唤醒。
历史,就这样被折叠进了日历的某一页。
你以为这就完了吗?不。我们把时间的指针再往前拨,拨到一个更遥远的、充满蒸汽和煤灰味道的年代。
1923年的2月7日。这一天,同样浸透了鲜血。那一天,发生了震惊中外的“二七惨案”,也就是京汉铁路大罢工的血腥结局。北洋军阀吴佩孚,在帝国主义的支持下,对手无寸铁的罢工工人进行了残酷的镇压。在郑州,在江岸,在长辛店,工人们的呐喊被枪声淹没。工运领袖林祥谦、施洋等人,就在那一天,倒在了血泊之中。
想象一下那个画面。冰冷的铁轨,呼啸的北风,面对着黑洞洞的枪口,那些衣衫褴褛的工人们,他们争取的,不过是“人”的基本权利和尊严。那是一场属于黎明前的黑暗里,最悲壮的抗争。近一百年前的呐喊和牺牲,与近一百年后的静默和悼念,在2月7日这一天,诡异地重叠在了一起。历史,总是在用不同的剧本,上演着相似的悲剧内核。这难道不是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巧合吗?
从京汉铁路大罢工的集体抗争,到李文亮医生的个体悲剧,2月7日这个日子,仿佛成了一个关于“声音”的寓言——发出声音的代价,以及,我们为什么要坚持发出声音。
当然,一个日子,不可能只有沉重。它也承载着新生和创造。
再把视线拉远一点,这一次,我们跨过大洋,来到雾气蒙蒙的伦敦。1812年的2月7日,一个婴儿呱呱坠地,他叫查尔斯·狄更斯。对,就是那个写出《雾都孤儿》《双城记》的文学巨匠。他的笔下,是工业革命时期伦敦底层社会的众生相,是那些在贫困、不公和伪善中挣扎的小人物。奥利弗·退斯特,大卫·科波菲尔……这些名字,穿透了近两百年的时光,依然鲜活。
你看,这多奇妙。同一个2月7日,在东方,它记录了抗争与牺牲;在西方,它迎来了一个用笔去描绘抗争与挣扎的灵魂。狄更斯用他的文字,为那些被时代洪流碾过的沉默的大多数发声。他的诞生,本身就是一种力量。
所以,2月7日是什么日子?
它是李文亮医生离开我们的日子,是互联网记忆里一块无法被磨平的伤疤。
它也是京汉铁路工人大罢工被镇压的日子,是中国工人运动史上最悲壮的一页。
它还是查尔斯·狄更斯的诞辰,是一个伟大文豪故事开始的地方。
它是一个复杂的矛盾体。它既是终点,也是起点;既关乎死亡,也关乎新生;既有东方的血色记忆,也有西方的文坛佳话。它是一个“哭”与“生”交织的日子。
而对于正在读这篇文章的你,对于我,对于千千万万的普通人,2月7日可能仅仅意味着离下一个假期又近了一天,意味着房贷和账单,意味着孩子的网课和父母的健康。它被我们每个人的生活琐碎所填充,构成了它最真实、最平凡的底色。
所以,下一次,当有人再问起2月7日是什么日子时,你或许可以告诉他,这是一个值得我们停下来,想一想的日子。想一想那些被我们遗忘的人,那些被宏大叙事所掩盖的牺牲,以及那些在黑暗中,依旧试图用文字、用声音、用生命去点亮一丝光亮的,不屈的灵魂。
它什么都不是,它又什么都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