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问我,6月初一是什么日子?
这个问题,真不好用一个词儿来回答。它不像端午,有粽子和龙舟;也不像中秋,有月饼和团圆。它就那么静悄悄地来了,像一个信号,一个只有身体和土地才能听懂的暗号。
对我来说,6月初一,就是夏天终于扯下了最后一丝伪装,露出了它最本真、最蛮横的面目。
五月,还带着点春末的羞怯,风里偶尔还能寻到一丝凉意。可一脚踏进六月,尤其是农历的六月,整个世界“轰”的一声,就全变了。空气不再是流动的,它变成了粘稠的、滚烫的糖浆,把你整个人包裹住,密不透风。知了,就是那时候开始,用尽全身力气,把整个白昼都嘶吼得震耳欲聋。那不是唱歌,那是呐喊,是生命在酷暑下的宣言。
我记忆里的6月初一,永远和外婆家的那片大院子连在一起。
院子里的那口老井,就是我们整个夏天的救世主。西瓜,刚从地里摘下来的,还带着泥土的芬芳和太阳的温度,用井绳吊下去,在深不见底的冰凉井水里泡上半天。傍晚时分,外公慢悠悠地把它拽上来,水珠顺着翠绿的瓜皮滚落,光是看着,心里的燥热就去了一半。一刀下去,“咔嚓”一声,红色的瓜瓤,黑色的瓜子,那种沙甜沙甜的口感,是现在任何冰镇饮料都无法比拟的奢侈。
6月初一是什么日子?它是 “季夏” 的开端。
“季夏”,古人这词儿用得太妙了。不是初夏,不是仲夏,是“季”。带着一种顶点、极致的意味。天地间的阳气,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。你看那田里的庄稼就知道了,玉米秆子跟打了鸡血似的往上蹿,一天一个样;豆角的藤蔓,不知不觉就爬满了整个架子,垂下沉甸甸的绿。万物都在进行着一场疯狂的光合作用,蓬勃、热烈,甚至有点不管不顾。
这种蓬勃,也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力量。午后的雷阵雨,说来就来。前一秒还是白花花的太阳,晒得人睁不开眼,后一秒,乌云就像打翻的墨汁,迅速铺满天空。豆大的雨点“噼里啪啦”砸下来,砸在屋顶的瓦片上,砸在院子里的芭蕉叶上,声音又急又响。空气里,瞬间就充满了泥土被雨水浸润后的腥甜气息。孩子们光着脚丫,在院子里踩水,尖叫着,奔跑着,那是最原始的快乐。
所以你说,6月初一是什么日子?它是一个充满矛盾的日子。
它有最毒辣的日头,也有最酣畅的暴雨。它让人昏昏欲睡,无精打采,却又催生着万物的疯长。它是一年中最“难熬”的时节,却也孕育着最丰盛的希望。
老人们常念叨,六月初六是“天贶节”,要“晒霉”。虽然初一还没到初六,但那种感觉已经来了。家家户户会趁着难得的大晴天,把箱底的衣物、被褥,甚至压箱底的书画,都搬出来,摊在太阳底下暴晒。那股子阳光混合着樟脑丸的味道,就是六月里最独特的气味记忆。这不仅仅是为了防潮防蛀,更像是一种仪式——人和自然之间的一种默契。我们借助太阳最强大的力量,来驱散湿气、霉运,为接下来的日子注入阳刚之气。
它也是一个味觉被无限放大的日子。
清晨,是带着露水的黄瓜和西红柿;中午,是清炒丝瓜,凉拌马齿苋;晚上,则是绿豆汤和酸梅汤的主场。人的身体仿佛也懂得顺应天时,对那些油腻厚重的东西提不起半点兴趣,反而对这些清爽、甘甜、带着一丝微酸的食物无比渴求。这是一种身体的智慧,一种在漫长岁月中进化出来的、与节气共存的本能。
现在,我们住在有空调的房间里,夏天的酷热被隔绝在窗外。我们似乎失去了对节气变化的敏感。我们看着手机上的公历日期,盘算着周末和假期,却常常忽略了,6-月初一是什么日子,这样一个刻在血脉里的时间坐标。
但你的身体还记得。
即使在恒温的写字楼里,你依然会在某个午后感到莫名的烦躁和困倦;即使喝着冰咖啡,你依然会渴望一碗冰镇绿豆沙带来的、从喉咙一直凉到心底的通透感。
这就是农历六月初一的力量。它不是一个被标记出来的节日,它是一种弥漫在空气里、渗透进皮肤里、作用于五脏六腑的 “气场”。它提醒我们,我们是自然的一部分,我们的身体里,依然流淌着古老的、与天地同步的节奏。
所以,如果你再问我,6月初一是什么日子?
我会说,它是盛夏的战书,是万物生命力的顶点,是汗水、雷鸣和蝉噪谱写的交响乐。它是一个需要我们放下浮躁,用心去“熬”,也用心去“品”的日子。它在告诉我们:生命最绚烂的时刻,往往伴随着最严酷的考验。去流汗吧,去感受那份淋漓尽致的燥热吧,因为秋天的硕果,正在这片热浪中,悄悄酝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