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问我61是什么日子?我的大脑里跳出来的,不是百科词条,不是一个标准答案。而是一种气味。一种混杂着夏日午后阳光、新发校服上淡淡的浆洗味道、以及手里攥着五毛钱准备冲向小卖部的急切心情的,复合型感官记忆。
对,就是儿童节。
但这个词,现在说出来总觉得有点……怎么说呢,轻飘飘的。像一张过了塑的照片,色彩鲜艳,却摸不到当初的纹理。
我记忆里的那个“六一”,是具体的,是粗糙的,是有触感的。
那一天,天必须是蓝的,太阳必须是毒的。学校会组织莫名其妙的文艺汇演,每个班都要出节目。我,一个四肢不协调星人,永远被安排在合唱队的最后一排,穿着大一号的白衬衫和不合身的蓝裤子,胸前别着一块皱巴巴的红领巾。老师会在我们上台前,用那种油腻腻的、带着廉价香味的口红,在我们眉心点上一个硕大的红点。现在想起来,那造型简直是灾难。但在当时,那个红点就是勋章,是儿童节的专属纹身。
我们在掉漆的舞台上,扯着嗓子唱《让我们荡起双桨》,眼神却直勾勾地瞟向台下的校长。因为我们都知道,等他那又长又臭的“节日祝词”结束,真正的快乐才会降临。
那份快乐是什么?
可能是一根五毛钱的绿豆冰棒,甜得齁人,却能在三分钟内浇灭所有的燥热。
可能是一把新的水枪,透明的塑料壳,灌满水后沉甸甸的,是整个下午与小伙伴巷战的全部资本。
也可能,是爸妈破天荒地松口,允许你看一整晚的动画片,从《黑猫警长》看到《葫芦娃》大结局,眼睛酸涩,心里却涨满了幸福。
那时候的快乐,特别便宜,也特别真实。我们对61是什么日子的理解,简单粗暴:就是可以名正言顺地玩,可以得到一件期盼已久的“奢侈品”,可以暂时从作业和考试里逃跑的一天。它是一个坐标,我们用一整年的时间去期盼它,然后用一整年的时间去回味它。
后来,你就长大了。
很突然,没有任何预兆。
好像就是某一年,你看着日历上的6月1日,心里再也没有那种小鹿乱撞的感觉。它就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工作日,或者一个可以睡懒觉的周末。儿童节,这个词,被你打包好,塞进了记忆的储物柜,贴上了“童年限定”的标签。
可魔幻的是,正当我们这些“前浪”以为儿童节已经与我们无关时,这个日子,它自己“长大”了。
它摇身一变,成了“大儿童节”。
铺天盖地的商家营销,比我们小时候的校长讲话还要冗长。它们用最温柔的语气,喊着最“扎心”的口号:“每个大人,都曾是小孩”、“今天,对自己好一点”、“你的童年,我们帮你补回来”。
于是,朋友圈里开始晒新买的乐高,晒限量版的游戏机,晒一顿人均几百块的“童年怀旧套餐”。大家互相说着“宝宝今天也要开心呀”,然后熟练地打开购物APP,为自己下单早就想买的口红、球鞋和电子产品,美其名曰“过节”。
我有时候会恍惚。我们究竟是在庆祝童心,还是在用消费填补成长的失落?我们怀念的,到底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年纪,还是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里,一点点小满足就能带来的巨大幸福感?
说实话,我不反感成年人过儿童节。谁不想找个借口放松一下,放纵一把呢?生活的压力那么大,偶尔“装疯卖傻”一下,当个大儿童,没什么不好。
但我总觉得,这味道不对。
我们小时候过节,那种快乐,是一种“获得”。从无到有,从期盼到实现。而现在很多成年人过节,那种快乐,更像是一种“补偿”。用更昂贵的玩具,去填补童年那个买不起变形金刚的遗憾;用更精致的甜点,去弥补小时候吃不到奶油蛋糕的委屈。
这是一种向回看的姿态,带着一丝苦涩和无奈。
真正的童心是什么?
我觉得,它不是买一个昂贵的玩具,然后拍照发朋友圈。
它是你走在路上,看到一只猫在晒太阳,会忍不住停下来,学着它的样子伸个懒腰。
是你下雨天,会突然想踩一下路边的水坑,哪怕会溅湿裤脚。
是你吃到一样好吃的东西时,会眯起眼睛,发出毫无形象的满足的哼哼声。
是你依然对这个世界抱有好奇,愿意去学习新的东西,承认自己的无知,并且不害怕犯错。
这玩意儿,跟年龄无关,跟消费无关。它是一种状态,一种能力。一种在被生活反复捶打之后,内心深处依然保留的一小块柔软而明亮的自留地。
所以,61是什么日子?
对我来说,它是一面多棱镜。
它映照出我那个穿着白衬衫、眉心有个红点的,傻乎乎的童年。
它也映照出我现在这个一边吐槽着消费主义,一边默默把商品加入购物车的,矛盾的成年人模样。
它更是一个提醒。提醒我,别忘了内心那个小孩。那个小孩不需要昂贵的礼物,他只需要你偶尔蹲下来,听听他的声音,陪他发发呆,允许他犯犯傻。
61是什么日子?它是一年一度的时光穿梭机体验日。在这一天,我们被允许短暂地回到过去,看看那个曾经的自己,然后拍拍他身上的土,告诉他:“嘿,别怕,你以后会变成一个还不错的大人。”
然后,关掉手机,走出家门,去买一根最便宜的绿豆冰棒。
嗯,就要那个味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