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年这个时候,总有人冷不丁地问一句:4月1号是什么日子?
一个问号,轻飘飘的,却能砸出好几种截然不同的回响。就那么简单。又那么复杂。
在我的记忆硬盘里,这个日子的最早存档,是贴着“愚人节”标签的。
那会儿的我们,快乐阈值低得离谱,一个粘在黑板擦上的粉笔头,一句“老师找你”的经典谎言,或者把同桌的椅子偷偷往后挪个几厘米,就能引爆一整个课间的哄堂大笑,那笑声纯粹、清脆,像夏天第一口冰镇汽水,炸得人头皮发麻。那时的愚人节,是一场心照不宣的全民狂欢,是一场属于孩子的、无伤大雅的恶作剧盛典。我们绞尽脑汁,把想象力发挥到极致,只为了在对方恍然大悟后,得意洋洋地拍着手大喊一声:“愚人节快乐!”
空气里都飘着一股子狡黠又天真的味道。
可是,你有没有觉得,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,愚人节的“味道”就变了。那些曾经让我们捧腹的玩笑,渐渐失去了市场。互联网把世界压平了,也把玩笑的尺度无限放大了。铺天盖地的假新闻、品牌煞有介事的“新品发布”,一切都变得那么宏大,那么正确,那么……无聊。
当一个玩笑需要你先花五分钟去辨别真伪,再花十分钟去理解它的梗,那它就已经不好笑了。我们好像都累了,没精力再去陪着演一出精心策划的戏。于是,愚人’节,就真的只剩下那个“节”字,像个空洞的躯壳,挂在日历上,提醒我们今天可以“名正言顺”地不相信任何人。
这,挺没劲的。
真正让“4月1号是什么日子”这个问题变得沉重起来的,是2003年。
那一天,香港文华东方酒店,一声巨响。一个时代的美学符号,一个被我们亲切地唤作“哥哥”的人,张国荣,从24楼纵身一跃,给自己的人生,画上了一个惨烈的句号。
我到现在还记得,最初听到这个消息时,所有人的第一反应——开什么玩笑?又是谁的愚人节恶作剧吧?太低级了!
这个玩笑,是当年最大、最恶毒的玩笑。只可惜,它不是玩笑。
整个世界都陷入了一种巨大的荒诞感和撕裂感中。一边是愚人节的戏谑与狂欢,另一边,是巨星陨落的无尽悲恸。上帝用最残酷的方式,跟所有人开了一个永远无法收场的玩笑。从此,4月1号这一天,被硬生生烙上了一层悲伤的底色。
对于无数荣迷,甚至对于我们这些听着他的歌、看着他的电影长大的一代人来说,4月1号不再仅仅是愚人节。它成了一个祭日,一个纪念日。我们会在这一天,不约而同地,在朋友圈里点上一支蜡烛,分享一首《风继续吹》,或者重温一遍《霸王别姬》里那个不疯魔不成活的程蝶衣。
我们怀念的,不仅仅是张国荣这个人,更是他所代表的那个星光熠熠、风华绝代的香港黄金时代。那个时代,有最动听的歌,最经典的电影,和最独特的、不可复制的巨星。他的离去,仿佛一个宣告,宣告着某个美好时代的彻底终结。
所以你看,4月1号,它一半是海水,一半是火焰。一半是戏谑,一半是哀思。
还没完。
如果我们把时间的指针再往前拨两年,拨到2001年的4月1号。在南海上空,还有一个名字值得我们铭记——王伟。
那一天,当中美撞机事件发生后,飞行员王伟驾驶的歼-8II战斗机,为了保卫祖国领空,再也没有返航。他的生命,定格在了这个特殊的日子。那句“81192,请返航”,成了无数国人心中一道隐秘而深刻的伤疤。
这是一个英雄的故事。它不像愚人节那样轻松,也不像纪念张国荣那样充满文艺与感性的色彩。它更像是一座矗立在时间长河里的纪念碑,带着一种家国情怀的悲壮。它提醒我们,在和平年代里,依然有人在用生命守护着我们的安宁。
这个日子,因此又多了一重含义。是缅怀,是致敬。
所以,回到最初的那个问题:4月1号是什么日子?
它是一个多棱镜。
对于一个小学生来说,它可能依然是那个可以往别人背后贴乌龟的愚人节。
对于一个影迷歌迷来说,它是张国荣的忌日,是需要用一整天来循环他的作品的日子。
对于一个关注时事、怀有家国情怀的人来说,它是缅怀英雄王伟的日子。
而对于像我这样,经历了这一切的人来说,4月1号,是一个五味杂陈的复合体。
它是一场盛大的玩笑,一场盛大的死亡,和一场盛大的纪念,被强行压缩在了同一个24小时之内。它用一种近乎粗暴的方式,告诉我们生活的本质——悲与喜,荒诞与庄重,遗忘与铭记,从来都是交织在一起的。
我们无法选择只过愚人节,而对后面的沉重故事视而不见。时间裹挟着我们往前走,把越来越多的印记刻在每一个平凡的日子上。
或许,这才是成长的代价。我们不再能拥有一个纯粹的、只有欢笑的愚人节。就像我们,再也回不到那个可以为了一句简单谎言而开怀大笑的童年。
所以,4月1号是什么日子?它什么都是,它也什么都不是。它只是日历上一个普通的日子,却因为承载了我们太多的集体记忆和私人情感,而变得如此特殊,如此……一言难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