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问我,八月初八什么日子?
这个问题,真好。它不像问中秋,问端午,答案能脱口而出,带着粽子香或者月饼甜。八月初八,它就那么静静地待在那儿,夹在夏末的余温和中秋的序曲之间,像个不爱说话的亲戚,你明明知道他的存在,却总想不起他的全名。
在我这儿,八月初八,首先是一种感觉。是一种空气里开始有那么一丝丝干燥,一丝丝清冽的感觉。是傍晚的风,不再是那种糊在你脸上的湿热,而是能钻进你领口,让你下意识想拉一下衣服的微凉。蝉鸣还在,但已经有点强弩之末的嘶哑,不再是七月里那种嚣张得恨不得掀翻整个夏天的阵仗。
这天,离八月十五的中秋,就差一个星期。
所以,很多人,尤其是我奶奶那辈人,会管它叫“迎月日”,或者“拜月亮”的开端。它不是正日子,没那么隆重,不需要全家围坐摆上满桌的瓜果。它更像一个藏在盛大节日幕布后的引子,是八月十五中秋月圆前的一次小小演练,一次家庭内部的,不那么张扬的,对月亮的遥望与问候。
我记得小时候,奶奶会在八月初八的晚上,搬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。她不烧香,也不摆什么祭品,就是那么坐着,手里摇着蒲扇,嘴里念念有词。我凑过去听,也听不清说的啥,大概就是些“月亮婆婆保佑全家平安”之类的家常话。那时候的月亮,已经很可观了,像一块被啃了一小口的玉盘,清清亮亮地挂在天上。奶奶说,从今儿起,月亮就一天比一天圆,人心也该一天比一天满,不能有啥缺憾。
你看,八月初八,在很多地方的民俗里,就是这么一个温柔的提醒。一个逗号。提醒你,秋天真的来了,团圆的日子,近了。
但如果你觉得它仅仅是中秋的“热身赛”,那就小瞧它了。
在一些地方,尤其是在我们国家西南的少数民族地区,八月初八可是个实打实的重要节日。最有名的,大概就是瑶族“米情节”了。
这个你可能就没听过了吧?
“米情节”,也叫“尝新节”。顾名思义,跟稻米有关。八月初八前后,早稻熟了,山里的瑶族同胞们要庆祝一年的辛劳终于有了第一份沉甸甸的回报。他们会去田里,恭恭敬敬地割下第一束稻穗,请回家里,挂在堂屋的正中央。然后,用这最新鲜的米,煮一锅香得能飘出几里地的白米饭。
那顿饭,是不能随便吃的。要先敬祖先,敬天地,感谢自然的馈赠。一家人围坐在一起,吃着新米饭,配着自家养的鸡鸭,喝着醇厚的米酒。那种满足感,我想,是今天我们这些在超市里随便就能买到一袋袋精装大米的人,很难体会到的。那一口饭里,有汗水,有期盼,有对土地最质朴的感恩。就这么简单,又这么隆重。
所以你看,八月初八什么日子?它是一个关于收获与感恩的日子。它没有被写进国家法定节假日,但它写在农耕文明的基因里,写在那些靠山吃山、靠水吃水的人们的心里。那山坳里的烟火气,是真真切切的。
除此之外,民间还有些零零星星的说法。
有人说,八月初八是“八仙”得道的日子,所以一些地方会有小规模的祭拜八仙的活动,求个健康长寿,逍遥自在。这个说法呢,听着就多了几分仙气和江湖气,给这个日子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。虽然考证起来可能没什么确凿的根据,但老百姓的故事嘛,不就是这样口口相传,传得有滋有味儿就行了。
还有一种说法,认为“八”这个数字本身就吉利,两个“八”凑在一起,更是发上加发。所以,有的人会特意选在这一天办点什么事,图个好彩头。这倒是很符合我们中国人对数字的偏爱了。
写到这里,我突然觉得,我们现在讨论八月初八什么日子,本身就是一件挺有意思的事。
我们生活在一个被公历、被工作日和周末、被各种KPI和deadline切割得整整齐齐的时代。我们的时间感,是线性的,是高效的,是服务于生产和消费的。而农历里的这些日子,八月初八、七月半、二月二……它们代表的是另一种时间感。
一种循环的,与自然同频的,充满了仪式和人情味的时间感。
它不催你赶路,它只是告诉你,什么时候该播种,什么时候该收获;什么时候燕子会来,什么时候桂花会开;什么时候月亮最圆,什么时候思念最浓。
所以,回到最初的问题。八月初八什么日子?
它可能只是你日历上一个平平无奇的数字。
但它也是奶奶摇着蒲扇的呢喃,是瑶家新米饭的清香,是中秋月圆前那道温柔的序曲,是古老农耕岁时里一个被我们快要遗忘的坐标。
它像时间长河里的一块鹅卵石,被冲刷得模糊不清,但你弯腰把它捡起来,还能感受到上面残留的,来自土地和星光的温度。下一次,当八月初八到来的时候,你不妨也抬头看看天,感受一下那晚的风。
也许,你也会品出点不一样的味道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