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问我,初五是什么日子?
这个问题,每年都会在亲戚的饭桌上、在朋友的闲聊里,甚至在手机弹出的推送中,被翻来覆去地问。它不像除夕或者初一,意义那么明确,那么的……不容置疑。初五,它有点模糊,像隔着一层雾,但你凑近了看,会发现这雾里,藏着中国年最实在的烟火气,和一点点即将曲终人散的落寞。
对我来说,初五的气味,是和前几天完全不一样的。
初一到初四,空气里飘的是新衣服的布料味儿,是走亲访友时,那股子略显拘谨的客套和满屋子瓜子糖果的甜腻。而到了初五,那股味儿变了,变得凛冽,变得有目的性。那是一种混合着鞭炮硫磺(当然,现在这味儿越来越淡了)、刚剁好的饺子馅儿的肉香和葱姜味,以及一种“好了,该干正事了”的决绝味道。
这股决绝,就来自初五最核心的一个名字——“破五”。
“破”,多有力量的一个字。打破,冲破。破什么?破的是前几天所有的规矩和禁忌。过年那几天,是不是觉得束手束脚?不能扫地,怕扫走财气;不能动针线,怕戳了眼睛;不能说不吉利的话,连“死”字的谐音都得绕着走。这些规矩,像一条无形的绳索,把大家小心翼翼地捆在一起,共同维护着一个叫“年味儿”的脆弱气场。
但人哪能一直这么紧绷着?到了初五,这根弦,啪,就松了。
“破五”就是要“送穷”,把“五穷”送走。哪五穷?智穷、学穷、文穷、命穷、交穷。听着就让人焦虑,对不对?所以老祖宗们用一种极具仪式感的方式来驱散这种焦虑。这一天,家家户户要黎明即起,放鞭炮,打扫卫生。那扫把,挥舞得虎虎生风,不是平时那种慢悠悠的打扫,而是要把积累了好几天的垃圾、灰尘,连同那些看不见的“晦气”,一股脑儿地从屋里“轰”出去。这是一种精神上的大扫除,是心理上的辞旧迎新。
我小时候的初五,就是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被惊醒的。天还没亮,整个村子就像炸了锅。那声音不是庆祝,更像是一场战斗,一场向贫穷和厄运宣战的仪式。然后我妈就会拿着大扫把,从里到外,把家里扫个底朝天,嘴里还念念有词。那架势,仿佛真能把一年的不顺都扫地出门。
当然,送走了“穷”,就得把“富”请进来。
所以,初五的另一个重头戏,也是如今存在感最强的一个习俗,就是——迎财神。
对,迎财神。如果说“破五”是告别过去,那“迎财神”就是拥抱未来。这简直是整个春节期间,最具功利性也最饱含希望的一天。谁不爱财神爷呢?大家拜的可能不是具体哪个神仙,拜的是对新一年“搞钱”的美好期盼。
这一天的朋友圈,简直是财神爷的线上巡游。各种版本的财神像,配上“财源广进”、“恭喜发财”的文案,刷都刷不过来。商家们更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,开门迎客,燃放“开门炮”,祈求新的一年生意兴隆。这天,春节的喜庆氛围,从家庭内部的团圆,正式转向了对社会身份和物质生活的期盼。
说白了,就是个转折点。
它像一首激昂乐章里一个巨大的休止符,前面是热热闹闹的序曲和高潮,后面,就要缓缓进入日常生活的变奏了。初五,就是这个休止符,它既是结束,也是开始。它结束了纯粹的“年假”状态,开启了“准备返工”的心理预备期。
所以,这一天还有一个特别重要的食俗——吃饺子。
北方的饺子,在初五这天,被赋予了格外的意义。饺子的形状像元宝,吃了它,就是把“元宝”吞进肚里,图个财运亨通的吉利。而且,包饺子的时候,还有一个特别有意思的说法,叫“捏小人嘴”。就是把饺子边儿捏得紧紧的,据说这样就可以在新的一年里,避免小人搬弄是非。你看,一顿饺子,承载了人们多少朴素又实在的愿望。
我到现在都记得,全家人围坐在一起包饺子的场景。奶奶擀皮,妈妈调馅,我和姐姐负责包。那饺子馅儿里,不仅仅是猪肉白菜,更是把对新一年的所有期盼都细细地剁碎,揉了进去。吃着那热气腾腾的饺子,心里就觉得踏实,仿佛一年的好运气,就这么被稳稳地吃进了肚子里。
所以,你再问我,初五是什么日子?
它是一个充满矛盾和张力的日子。
它既要轰轰烈烈地“破”,把旧的、坏的统统赶走;又要满怀希望地“迎”,把新的、好的全部请来。它既是春节假期最后的狂欢,也是很多人心中“年过完了”的标志。
它是一个从神性回归人性的日子。
前几天的祭祖、拜年,更多的是遵循传统,维系血缘和宗族的情感。而到了初五,人们关心的,变成了非常具体的个人愿望:财运、事业、远离小人。这是一种从集体仪式向个体祈愿的转变,非常真实,也非常可爱。
它更是一个带着淡淡忧伤的日子。
吃完初五的饺子,这个年,基本就算过到头了。假期的余额已经告急,远方的游子要准备收拾行囊,父母的眼神里开始流露出不舍。那种阖家团圆的喧嚣和热闹,如同潮水般,在这一天达到了顶峰,然后便开始缓缓退去,留下沙滩上湿漉漉的痕迹,和对下一次团聚的漫长等待。
所以,初五是什么日子?它不是一个简单的日期,也不是一个单薄的习俗。它是一扇门,推开它,告别了慵懒的春节假期;走过它,迎面而来的是充满未知和挑战的新一年。它是中国人情感转换的一个重要节点,是希望与离愁交织的复杂心曲。
它就是那个,让你在吃饱了饺子、迎完了财神之后,会突然安静下来,开始盘算着新一年要如何打拼的日子。